【隨筆】IM-1 任務與商業航太的後續

這篇會有大量的主觀想法和未經嚴謹查證的內容，所以只會發在個版上。

相信這幾天大家都有看到 IM-1 奧德修斯號登月的新聞了。雖然團隊目前仍在與姿態異常造成的通訊問題奮戰中，不知道最終整個任務可以傳回多少資料，也不確定能不能真的看到登陸的照片或影片，但無庸置疑 Intuitive Machines 以商業太空公司的身分，完成了美國時隔超過半個世紀的月球軟著陸。即便一路磕磕碰碰，結果也算不上完美，但個人認為本次任務對整個美國乃至全球的商業太空發展，仍有里程碑式的意義。

但要理解為什麼這個看似有點掉漆的任務有重大意義，就要先正確的認識商業航太與傳統的太空計畫有什麼不同。而要理解商業航太的脈絡，必定繞不開的 2006 年的商業軌道運輸服務（COTS）。

簡略的說，以前 NASA 的各項計畫大多自己（一個政府機關）主導，民間公司（如各位熟悉的波音、洛馬這些軍火/航太巨頭）會收到來自 NASA 的訂單以製造零件，而後將成品交給 NASA 操作。這類國家級工程，主事者花的是納稅人的錢，肩上扛的是 NASA 乃至整個國家的面子，一旦出差錯就是巨大的公關災難。因此當缺少外部刺激或是內部狂熱，時間久了自然會越來越謹慎、越來越保守，結果就是變得時程緩慢且所費不貲。引用知乎九乡河龙牙的話，這種工程本質上是在造奇觀。

但 COTS 不一樣。在這個計畫中，NASA 大膽的嘗試將自己在計畫中的角色從「發包工作的主導者」變成「提出需求的投資者」，讓民間公司（在 NASA 的部分指導下）自己去設計、製造與操作一套火箭與太空船，以完成 NASA 運補國際太空站的需求。計畫過程中，NASA 會設下幾個開發火箭與太空船的階段性目標，時限內達不到要求的公司就淘汰。最終達成全部目標的公司，就可以拿到 NASA 的貨運合約（CRS）。

在今天看來，這項行政與管理（而非技術）上的創新獲得了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巨大成功。得標的兩家公司最終與 NASA 各自簽下超過 20 次的運補任務合約，而每次任務的成本僅是太空梭的十分之一。更重要的是，COTS 孕育的其中一家公司，在未來十年中直接顛覆了整個航太產業。這家公司當然就是 SpaceX，當前發射市場上無庸置疑的主宰者。

SpaceX 的成功一方面掀起了商業航太的熱潮，數十家小火箭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出，一方面也讓 NASA 看到 COTS 這類計畫的價值。於是這些年來，先後推出送人上太空站的 CCDev/CCP、送貨上月球的 CLPS（IM-1 就是這個計劃旗下的任務）、以及造太空站的 CLD，目的自然是希望複製 COTS 的成功經驗，培育出第二第三個 SpaceX。

然而幾年過去我們看到：
1. 小火箭公司們已有許多破產或被收購，留下來的也是在努力求生（這有一部分是 SpaceX 的鍋）。
2. CCP 除了 SpaceX 之外的另一個得標者波音，其太空船的問題遲遲無法解決。
3. CLPS 得標者之一的 Astrobotic 今年初首次登月嘗試出師未捷。
4. CLD 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太新，其實沒太多消息。

此時就有一種聲音：會不會商業太空其實沒有大家預期的那麼好？會不會所謂商業航太的成功，只是因為剛好首抽抽到 SpaceX 這種 SSR 怪物，其他公司仍然是扶不起的阿斗？

有了這些脈絡，現在讓我們回頭來看，為甚麼 IM-1 是個里程碑？
因為即便軌道出現誤差，登陸後傾倒，IM-1 光是「軟著陸於月球南極附近」，就是值得慶祝的成就，是對商業航太一劑強心針。

我希望大家要記得，從年初的 Peregrine、IM-1 到今年後段會可能上場的 Blue Ghost、VIPER、HAKUTO-R M2、IM-2 等等，通通都是由民間（甚至很多是新創）企業主導的登月任務，合約價格只有一億美金出頭。將通膨納入考慮後，相當於只有阿波羅計畫的千分之一。即使是與近期美日的幾次月球任務相比（LRO 大約是五億美金、SELENE 五億美金、LADEE 三億美金）也是便宜數倍，而且它們還只是軌道器（orbiter）不是登陸艇（lander）。

這些商業任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造奇觀，我們不應該不假思索地用國家級航太工程的標準，去評價他們的意義和成果。這些商業任務在設計之初就是低成本、高風險的嘗試，跟阿波羅、嫦娥、阿提密斯有本質的不同。任務完美成功當然很好，但我們應當謹記在追求效率與創新時，失敗才是常態。你不給別人試錯的空間，就會走回傳統航太的老路，而我想 SLS 的現況大家有目共睹。

So yeah，經歷了幾天的反反覆覆，我想現在終於可以對 IM-1 的任務的意義有個大致的定論。這是 1972 以來美國首次月球軟著陸，是商業公司第一次登月，是首次使用低溫推進劑的登月艇，也（應當）是降落地點最靠近月球南極的登陸艇（精確位置可能要等 LRO）。

It's not perfect, but it's a huge success.